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傾城曲(10)

關燈
第二天下午聶少早早的就來了,看見他我就想起昨晚酒後脆弱的舉止,不禁飛紅了兩頰。

聶少不以為意,溫和的搓搓我的短發,“覺得怎樣?頭痛不痛?酒量不好就不要逞能,昨晚你唱了幾乎一宿的歌,甚麽‘歌在唱舞在跳,長夜漫漫不覺曉將快樂尋找’,這就是你的理想,嗯,姚非?”

我已經完全不記得了,愈發漲紅了臉,卻還強自回嘴,“這首歌兒叫‘笑紅塵’,是我新學的,給你面子才唱給你聽嗒!”不知不自覺的我學夏諾言卷著舌頭說話,聶少揚聲大笑。

說話間門口銅鈴一響,夏諾言和幾個男孩推門而入,看見聶少爽快的打了個招呼隨即扭頭問我,“昨兒個你喝高了沒?我們哥兒幾個在操場上睡了一宿,結果還趕上宿舍查夜,被逮個正著,嘿!”

我忍住笑搖搖頭,“酒是甚麽?水啊!何況不過是啤酒!”

夏諾言回頭和幾個孩子交換個眼色,大家沖我豎起大拇指,“帥!”

“這是聶無夜,叫他聶少或者聶大哥都行。”我給他們引見,不等我再說話,幾個男孩吆喝著就報上了自己的名字。看著這幫精力旺盛的毛頭小子們,聶少也咧嘴笑了。

“咦?磊子和卓越呢?”這就是第一次來店裏的那對小情侶,我四下看看,他們沒來。

“噢,今晚是電影周第一天,他們倆兒是影迷協會的幹事,忙著布置禮堂吶。”夏諾言大大咧咧的說,“怎麽樣,招待咱們一壺咖啡,晚上帶你溜進去看首映晚會。絕對貴賓席!聶大哥也來罷?”

聶少莞爾,“你們去玩,別給姚非喝酒,她……”

我趕緊打斷他,“得,老大,您忙去罷。我又不是孩子,不勞您牽掛。”

幾個男生呵呵笑了,夏諾言還添上一句,“姚非,你也有今天!哈哈!”

聶少笑著搖搖頭,起身先走了。

結果晚上夏諾言蹬了輛除了鈴不響渾身都響的破單車美其名曰來接我時,店裏忽然來了一群日本游客,說是聽親戚朋友介紹了特地找來的,夜班紅眼飛機回國,臨行前最後一站。我無奈,只好接待他們。

等一切忙完看看時間已經過了八點,電影周首映晚會大概早就開始了,我抱歉的看看一直耐心守在邊上的夏諾言,“真是不好意思,要不我就不去了。”

他詫異的挑起一根粗粗的眉毛,“說甚麽吶!”然後神秘的眨眨眼睛,打個響指,“咱們不去大禮堂,帶你去個好地方,走勒!”

我到底不肯坐那輛破單車,夏諾言也不惱,笑嘻嘻推了車和我一起步行去學校,遠遠的就看見學校大門口的馬路牙子上坐了幾個人,吆吆喝喝聊著天,看見我們立刻起身迎過來。

“夏哥兒,姚非。”我每次聽到他們幾個叫夏諾言夏哥就想笑,夏諾言也知道,趕緊上前幾步問,“怎麽樣,找著了?”“當然,磊子已經去601開門了。”

到了地方我才知道,原來這裏是學校電教中心601教室,裏面視頻用具一應俱全,磊子有鑰匙,已經打點好一切。

諾大的教室只有我們幾個,夏諾言給挑了個據說視覺音場效果最好的位子安排我坐下,那邊有人“啪”的一下熄了燈,投影儀“嗚嗚”運轉,前面掛下的大幅幕布上明亮跳躍的畫面顯現。

導演,徐克。演員李連傑、林青霞。電影“笑傲江湖之東方不敗”。

看完片子許久我都不想說話。

原來“笑紅塵”是這麽個“笑紅塵”。那麽淒艷哀傷的愛情。甚麽是愛恨情仇,最終不過是滄海空餘一聲笑。

“……我就知道姚非一定愛看這片子,對吧夏哥……”小羊大聲嚷嚷著說,大家七嘴八舌的表白如果自己站在令狐沖的立場上又會怎樣怎樣。我笑,這些孩子,難為他們居然因為昨天我說歌好聽就特地找了片子出來放給我看。

“好啦,喝東西去,我請客。”我提議,男孩子們一陣歡呼。

今晚我比較有節制,只喝了一罐啤酒,和這些心思簡單純良的孩子們在籃球場的架子下面坐著聊了會兒天就起身告辭了。

夏諾言要送我一程,被我擺擺手拒絕了,出了學校回頭看看那條夜色下冷清寬闊的梧桐道,我覺得不勝唏噓感慨。

當年的自己也是這般天真,渾渾噩噩度日,真正身在福中不知福,以為眼前的一切都是理所當然的。母親的愛,外公的愛,姚然的愛,華衣美服,山珍海味……好像這些都是我天生就該享有的。直到有一天我失去了一切,才知道原來人生這麽艱難,鮮衣怒馬、萬千寵愛都不過是支離點綴。

可是,已經夠了,有過那麽美好的記憶,我就心滿意足了。我喃喃自語。

接下來的日子,一向冷清的翡翠居變得熱鬧起來,夏諾言、磊子和卓越他們幾個常常在下午沒課的時候跑過來蹭咖啡點心,有時經過也帶同學進來晃一下,看得出來,他們都喜歡這個悠閑出塵的小小院落。

老實說我也很喜歡這些孩子,看著他們青春飽滿的稚氣臉龐,感受著那份激揚慷慨的年輕情懷,這一切都令人回想起自己甜蜜芬芳的學生時代。雖然那些於我,都是上輩子的事了,如今可以時時回味一下也不是不親切的。

除了磊子和卓越這一對,其他的小客人幾乎都是男生,一個個都喜歡充大人樣,留著參差的須根,卻偏偏忘記擦幹凈適才踢球淌下的汗臉,額角一道道的黑印子,十分趣致可愛。

有兩次我還見到了夏諾言鑰匙圈上小黃鴨的贈與者,是個嬌憨中略帶刁蠻的小女生,紅撲撲的蘋果臉,非常漂亮。聽說兩人是同鄉而且兩家素來交好,所以給孩子報考大學時都填了同一所高校,很有點締結娃娃親的意思。夏諾言性子比較急躁,不大買小女友的帳,那個名叫丁丁的女孩常常被氣的腮幫子鼓鼓的,看得我和聶少啞然失笑。

而聶少留在翡翠居的時間也明顯變多了,雖然自那晚以後我們再也沒有過甚麽親密之舉,可看見他我就覺得心裏十分踏實。

唉,為甚麽?有時候我也會失神的想,你有時這麽溫柔,有時又那麽冷淡?這樣的若即若離對人的心靈真是一種折磨。

我嗒然而笑,姚非,你忘記了自己的堅持麽?不要對無從把握的人或事動心,至少要清醒的保持距離才對。

就當他是一道美好的風景。就如同窗外那一季怒放的牡丹。

我有好久沒再看見小武。

七月份的時候學校都放假了,熱鬧了一陣的翡翠居終於恢覆了平靜,孩子們差不多都回家了,只有夏諾言沒有走。

“咦?怎麽不回家?”我問他。

他滿不在乎的搖搖頭,“我找了份兼職幫建築設計院打效果圖,明天最後一年我打算考驗,和設計院的老頭子搞好關系說不定就直升了。”

我駭笑,“嘩,可以這樣啊!那丁丁呢,她留下來陪你麽?”

他撇撇嘴,“丫頭片子嬌裏嬌氣,早嚷嚷著訂機票回去吹空調了。再說了,我也不稀罕她留下來陪我。”

我嘲笑他,“死鴨子,嘴硬!”

他咧嘴笑,“喝,跟哥兒幾個混出息了!會罵人了!”

我板著臉裝酷,“嘿!老子出來混的時候你們還不知道在哪兒待著吶……”

“得!得!”夏諾言舉手投降,“姚非,我怕了您吶,咱不擡杠了成不成?我給您煮咖啡去?”

我大笑,看著這個年輕人一溜煙跑進茶水間擺弄杯碟去了。

八月初的一天,預報有臺風,一早就刮起了大風,吹的人走路時身形都是飄的。

我一晚上沒睡好,惦記著翡翠居院子裏的花草,老早就出了門往店裏趕。穿過弄堂時快到門口時很意外的看到了一個熟悉身影。

小武一身黑色背心粗布褲,正背靠著墻低頭點燃一根煙,風太大,他不得不用手攏住火苗,因為太全神貫註一時沒有註意到我近身,等聽到我的聲音,他驚跳起來,一手迅捷的插入褲兜。

“姚非!”看清楚是我,小武嘴角叼著煙瞇起眼睛笑起來,他看起來黑了也瘦了,愈發襯得牙齒雪白,笑容是一貫的戲謔和玩世不恭。“好久不見,更漂亮了!怎麽,有愛情的滋潤?”

我註意到他插入褲兜的手慢慢拔了出來,一件東西從指尖重新滑回口袋中,從倏忽即逝的銳芒反光中我斷定那是一把刀子。

“不請老朋友進去坐坐?”小武發覺了我的緊張,猶自展開一個笑顏故作輕松的說。

我幹巴巴的答應了一聲,開門帶他進去。

院子裏果然有幾株盆栽倒了,我一一收拾,小武幫忙把一些盆栽端到走廊一側去安置好,才拍拍手隨我進到屋裏。

“嗯?這裏人氣挺旺嘛!”小武吹了聲口哨,指指沙發茶幾和工作區四處散落的一些書籍擺件,大多是那些孩子們帶來的,說是這裏太冷清簡陋,所以要多些軟裝飾,倒也確實平添了幾分熱鬧氣息。

我煮了紅茶端出來,捧住茶杯,感覺上恍若又回到了那個雨夜,一時竟不知該說些甚麽。

“姚非,近來你過得可好?”許久,小武才打破沈默低低道,隨即又自嘲似的笑起來,“我真是糊塗,你當然過得不錯,是不是?”

我還來不及說甚麽,他忽然苦笑著搖搖頭,“看來我是白忙一場了,姚非,我只要你一句話,你想不想拿回屬於自己的東西?”

我莫名其妙的看著他,“甚麽?”

小武從口袋裏掏出一片微型激光碟片丟在桌上,“算我多事,我找人調查了你們姚家當年的遺產風波,這裏是當初作偽證指認你外公意識不清立遺囑的人的名單和他們的暗樁買賣。姚非,只要你願意,我可以幫你拿回你失去的東西!你舅舅當年吞掉多少,我可以讓他雙倍吐出來!”

我一下子怔住,呆呆的盯住桌上那張薄薄碟片。

“姚非,你還猶豫甚麽?”小武趨近過來,一把握住我的肩頭,急切的說,“你甘心麽?你難道不想回到從前無憂無慮的生活?你就願意這麽窩囊一輩子?”

我迷惘的看住面前這張既熟悉又陌生的臉孔,“可是,為甚麽……”

“這裏面的資料都是見不得光的暗樁,我不能直接拿出去公開,否則怕還沒見報我先被人做掉了。”小武譏誚的說,“可是你不同,你是姚家出來的,只要你出面,他們心裏都會有數,為了自保就會乖乖翻供,反正他們可以找的替罪羊多的是。而你舅舅,呵呵,恐怕就吃不了兜著走了,就算他再有錢也得進牢房待幾年……”

小武放開我,惡狠狠的吐掉煙頭用腳碾碎,“想想看,他已經是個老頭子了,也許進去了就出不來了,哈哈哈……”

我聽出他笑聲裏的憎惡,那麽決絕而充滿惡意,令人不由齒冷。

“小武,難道,你媽媽……”我腦中靈光一現,囁嚅著吐出幾個字。

小武猛然擡起臉,他眼裏的憤怒和愴然我永遠也不會忘記,“沒錯!就是你那該死的舅舅!姚思緯!”

我震驚的說不出話來,上帝,舅舅居然也是這樣的人!因為外公的背叛他才會那麽恨我和母親,也因此不肯原諒外公,可他又何嘗不是重覆了外公的錯誤,同樣背叛了他自己的家庭!

我感覺有些麻木,可還沒有遲鈍到無法思想。我轉臉悲哀的看住小武,“這麽說,你早就知道我是誰?你我的相遇根本不是偶然,是麽?”

小武臉上的怒色漸漸褪去,只餘一片死寂般的憂傷,他顫抖的伸出手想要撫摸我的頭發,可手臂定在半空許久終於還是嗒然落下。

“姚非,對不起,我不想再欺騙你了。是的,一切都是我安排的,我一直不知道該怎麽接近你,那次我受了傷,正好又在你附近,想著這也許倒是個機會,所以我利用了你。”小武一字一字清清楚楚的說,“我本來以為你只是個從優裕生活中被排擠出來的小公主,吃了些苦可還不死心想回去,我想也許你會愛上我,我就可以利用你狠狠報覆姚思緯,可是……”

“不不,不要說了!”我一揮手,忘記手上還有茶,杯子一下子跌落砸的粉碎,玻璃碎片劃過我裸露在七分褲下的足踝,殷紅的鮮血湧了出來。

“姚非!”小武大驚,立時蹲下跪倒在地,細細檢閱我的傷口,我推開他,“不,小武,我不打算再爭了,我甚麽都不要!我只要這樣安靜簡單的生活下去就好……”

小武捂住我足踝的手變得僵硬起來,他沒有擡頭,好久才低聲說,“其實今天我來之前就已經猜到你會拒絕我,姚非,你和我想像中的女孩不同……”

他慢慢擡起頭,臉上是平靜卻也淒涼的神情,“我不敢再繼續騙你,因為,我已經控制不住自己……我想,我快要愛上你了……”

小武取出一塊潔凈的手帕小心的裹好我足踝的傷口,緩緩直起身,“我不會為難你,可是,請你再好好想一想再答覆我好麽?畢竟,你和你媽也吃了太多苦。而且那些東西本來就屬於你們母女對不對?”

我呆呆的坐在沙發上,盯著那張薄薄的閃著銳芒的光碟,直到下午聶少進來走到面前都沒有察覺。

“在想甚麽,這麽入神?噫,姚非,怎麽啦?”聶少在我面前蹲下,看看地上的玻璃碎片,又看看我。

“啊不不,沒甚麽。”我恍然大悟般輕輕道,努力展開一個笑容,卻自覺笑得十分恍惚,取過桌上的光碟放入褲袋中,彎腰收拾殘局。

“別動,我來。”聶少按住我,徑自拾起碎片丟掉,又去冰箱取了啤酒遞給我,“大熱天的,怎麽不開空調?臉色這麽難看,是不是中暑了?”

聽到他輕柔細致的問候,我覺得辛酸,這又何必呢?為甚麽要對我這麽好?走得這樣近為甚麽我還會覺得離你那麽遠?

就讓我背負自己的人生獨自走下去罷。

我一仰頭靜靜的笑了,用力灌下一口啤酒,嗆得咳出了淚水,聶少一下一下拍打我的後心,我閃開身走到迦若案前蜷腿坐下,聚精會神砌起了城墻。

聶少輕輕嘆息,悄然離去。

臺風來襲前的天空密布濃雲,空氣中飽含水汽,每呼吸一口肺裏似乎都可以泛起呼嚕呼嚕的泡沫來。

我提前打烊,前腳剛回到家,後腳就下起了瓢潑大雨。瞧,老天爺已經夠眷顧你了,還妄求甚麽呢?我自嘲的笑了,順手把那片光碟丟到書架上,不再多看一眼。

我累了,不想再出半分力氣去爭取甚麽。是,我沒出息,眼下的生活狀態與蹉跎光陰混日子也無異。

可是,青春不蹉跎也會過去的。光陰不浪費照樣似箭流逝。我不在乎。

我在乎的人已經不在了,有再多的錢又能怎樣呢?反正那些不都還是姚然的,由她享有一切我覺得也很好啊。

那麽,就這樣罷。

臺風季節還沒過去,姚然卻又回到我生活中。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